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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芳留照魂应驻:法国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视觉美学探微

未知 2024-09-24 17:31

在十九世纪,小说《红楼梦》的海内风行也带动了红楼画的绘制和流行,其中,法国拉罗谢尔艺术与历史博物馆(Muséesd’Art et d’Histoire de La Rochelle)珍稀馆藏红楼画为其中的佼佼者。

一、画作之形制、作者、趣向等考索

法国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数量为11幅,应为散页,各画面的情节并不连贯,而且并非采取常见的“十二钗”等表现内容。材质为绢本,画法为工笔重彩,编号为MAH.2013.0.222-232,每幅宽为36厘米,高为30.5厘米。装订极其考究,作品被粘贴在纸板上,并用奶油色的丝绸边框框住。(L'oeuvreestcollée sur un carton et encadréed'une bordure de soie crème.)年代被标示为19世纪即晚清。11幅红楼画中有2幅《妙惜对弈》和《妙玉听琴》是取材于后四十回,可见内容是依据程本绘制。由于程甲本问世时间为1791年,故绘于19世纪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断。来源地标注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画家不详,画面中没有出现任何可供辨认的汉字,比如“潇湘馆”“暖香坞”的匾额或者对联。也没有可以提供画家身份信息的题款或印章。

关于馆藏红楼画的来历,拉罗谢尔艺术与历史博物馆助理主任梅兰妮·莫罗(Mélanie Moreau)指出,这些收藏品许多来自于捐献或遗赠。

The Museum of Fine Arts of La Rochelle has one of the most interesting collection of Asian arts in France. Collectors gave or bequeathed items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19th century that became the core of the Asian collection. Those collectors, ……only Chassiron traveled in Asia. The others collectors probably purchased these items from merchants or antique dealers.(拉罗谢尔艺术与历史博物馆,是法国最有吸引力的亚洲艺术收藏机构之一。本馆的核心亚洲藏品是由收藏家们在19世纪下半叶捐献或遗赠。收藏家……只有查西隆男爵曾到访亚洲,其他收藏家的捐赠品可能是从商人或古董商手里购得的。)

由于中国风格与装饰在西方的风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对西方人而言充满了异国情调和神秘色彩,这些中式绘画不仅用作装饰,同时也是了解中国人生活方式的信息来源,因此吸引了私商、士兵、水手们大量购买,带回家后进行转售或作为礼物。随着19世纪下半叶贸易的扩张,西方对中国及其民众生活的知识需求日益增长,这也许是收藏家们大量收藏这些画的原因。

然而,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并没有标识出自哪位收藏家,故而无法稽考它的来源。然而它的品相极高,原因在于“Most pictures have been stored away from the light and have kept their initial brilliance event though the paper support is sometimes a bit dry; they are still as bright and colorful as they were when the collectors purchased them.(多数画作都是被避光存放,因此尽管裱褙有些干燥,但是它们保持了最初的光彩,仍然像收藏家们购买时一样鲜艳生动。)”

对物象的精细描摹见出法国拉罗谢尔红楼画家深厚的艺术功力。第11幅《晴雯补裘》,画面为“十字结构”,左厅右房,厅上置罗汉床,床下两具脚踏,脚踏旁有两具方形圆嘴木盒,此为何物?又有何用?明式的床前多设脚踏,架子床和拔步床前的脚踏独一而修长,长约二尺左右,宽尺余。罗汉床前的脚踏短而成对,两具脚踏之间,多置灰斗,形如方抽屉,因中放炉灰而得名,灰斗为柴木制,中有椿柱。即使以工细著称的孙温红楼画,也是仅仅画出脚踏,而并无灰斗。而且,《孙温绘全本红楼梦》为76.5 cm×43.3 cm,而法国拉罗谢尔红楼画仅为30.5cm×36cm,可见法国拉罗谢尔红楼画在长度减半的幅度内对物象的描摹更全面、精细、考究。

法国拉罗谢尔红楼画体现了文人情趣,有别于版画、年画、画工画迎合大众的取向。宝玉是簪缨世族的贵公子,因此画家要画出富贵,但这富贵不能是金玉满堂俗不可耐的暴发;而且宝玉和钗黛姐妹作诗联句之时虽然常常落第,但他能够写作长篇《姽婳将军词》、《芙蓉女儿诔》,所作《四时诗》在外被人传颂,因此也不乏书香气息,所以怡红院的整体格局应该富丽中带有文雅方为得体,画家通过细节中进行了生动传神的塑造。如《晴雯补裘》画面前景的“半桌”上摆着五部书,一个圆筒形紫檀笔筒,筒内有四支笔、一方臂搁。臂搁也称“腕枕”,一般以竹、紫檀、红木、玉、象牙、瓷为材料制作而成,其中瓷类臂搁出现在清乾隆之后。臂搁上多雕刻有山水、仕女、岁寒三友、亭台楼阁、福寿云纹等图案,亦有铭文或诗句,具有欣赏收藏价值,属于文房用具中的奢侈品,被誉为“文房第五宝”。因为臂搁不像笔墨纸砚是书房必备用具,所以不一定每位文人都配备,只有那些既有雅趣又有经济能力的人才会使用和收藏它。

关于“臂搁”的用途,赵桁先生在《书斋案头的精致》中认为是支撑臂腕和防汗所用:“臂搁是枕臂之物,作用有二:一是用来支持臂腕而不致为桌面所掣肘;一是在炎夏之际不使手臂的汗水与纸张粘连。”马未都先生《我的臂搁》则认为,古人大多悬腕写字,但衣袖较长,为防止衣袖粘上未干的墨迹,而将臂搁罩于已写好的字行上。另一些专业书画家提供了补充见解:一,臂搁可作镇尺使用,写字作画时把宣纸铺平压稳。二,臂搁可作书写长篇小字时中途休息之用,使得腕部有个支撑,不至于太过疲累。臂搁的使用价值和《红楼梦》的描写也非常契合。贾政要查考宝玉的功课,其中包括每天的练字。之后宝玉每天突击用功,可是到了最后还有五十张字没有着落。正在着急之际,没有想到林黛玉托丫头偷偷送来了五十张钟鹞王羲之的蝇头小楷临帖。“谁知紫鹃走来,送了一卷东西与宝玉,拆开看时,却是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自己十分相似。”可知宝玉平时所临是蝇头小楷。另外,晴雯死后,宝玉为了纪念,“杜撰成一篇长文,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名曰《芙蓉女儿诔》”,可见写的也是长篇小楷。那么,臂搁在怡红院就不仅仅是文房把玩之物,而且具有书写长篇小字中途时的搁臂休息实用功能,并且是和他生命中深情的忆念黛玉和晴雯紧密相联。

二、鞭辟入里:追摹原作幽细文心

法国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之画家展现了对小说原文细致入微的理解,以插天巨石、棉帘水仙、服装颜色和槅扇设色为代表。

第1幅为《纨探理家》,尤其以探春为主,取材于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因凤姐小产失调,不能理事,王夫人便命探春和李纨共同裁处,具体以探春分配母舅赵国基二十两丧仪为表现对象。

探春同李纨相住间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来往回话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议定:每日早晨皆到园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上去会齐办事,吃过早饭于午错方回房。……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者,络绎不绝。

该图采用了“三等分构图”,以插天山石和启窗房室为限,把画面等分为左、中、右三部分。右侧窗户支起,室内桌旁坐两丽人,李纨穿月白色衫,探春穿杏红色衫。桌上红烛高烧,摆着笔墨纸砚,纸上似有字迹,纨探两人做注目商议状。中间画门口出来一穿浅紫仆妇,正伸出两指向赶来的三仆妇示意。右侧前景是插天山石,石旁点缀红白紫色花卉,后景隐约可见被山石遮住的屋舍。

插天山石占据画面三分之一份额并非无意为之。因为在第十七回,贾政带着众清客游大观园之时,看到园门之内纵横拱立崚嶒巨石,并认为这是胸中大有邱壑的设计:

遂命开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众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贾政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因此这幅画上为插天山石,而且石上正是“苔藓成斑,藤萝掩映”。第五十五回与第十七回相隔久远,而且只是淡描一笔办事地点在“园门口小花厅”,可见画家对《红楼梦》原文的熟稔和精确的传达。

画家通过服装的着色表现出对人物年龄的精确把握,并通过色彩侧面表现了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探春所穿服色为“杏红”,历来是少女服色。最早见于南北朝,《西洲曲》中出门采红莲的小女郎“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宋词中有史浩《浣溪沙》“一握钩儿能几何,弓弓珠蹙杏红罗。”张先《画堂春》“桃叶浅声双唱,杏红深色轻衣。小荷障面避斜晖。分得翠阴归。”明代则有吴兆《西湖子夜歌八首》中娇滴滴骑马的吴女,“新着杏红衫,试骑赭白马。马骄堤路窄,急为扶侬下。”《榕城小妓奇奇歌》袅袅婷婷十二岁的奇奇:“鸦头髻样望如坠,杏子衫新红欲然。”而且探春所抽花签为杏花,签语为“日边红杏倚云栽”,预兆未来将得贵婿,成为王妃,因此这“杏红”衫色,也是她未来命运的吉兆。

李纨所穿服色为“月白”,月白并非白色,而是带一点淡淡的蓝色。乾隆时期褚华的《木棉谱》:“染工有蓝坊,染天青、淡青、月下白……漂坊,染黄糙为白……”月下白即“月白”,属于蓝坊。《天工开物》中提及:“月白,草白二色,俱靛水微染”。“靛”表示了它的色谱色相,“微染”则表示了它的色彩属性。《红楼梦》中曾经提到李纨没有脂粉之类,这是因为她是青年丧偶,“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作为寡妇,虽处锦绣膏粱之中,如槁木死灰一般。“月白”色不突出不张扬,正符合李纨作为寡妇低调内敛的身份。清初李渔的《闲情偶寄》写道:“记予儿时所见,女子之少者,尚银红、桃红,稍长者尚月白。”所以月白是比少女稍长的青年女子服色。第四十九回说“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除李纨与凤姐儿年纪长,他十一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贾珠不到二十岁娶妻生子,却早早夭亡,林黛玉进贾府的这一年,贾珠的遗腹子贾兰5岁,因此李纨充其量也就二十多岁。所以画家绘制她穿月白一方面符合她的年龄,另一方面也含有叹惋之意,哪怕她依然青春,但是不要说妯娌王熙凤那些“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五彩刻丝石青”“翡翠撒花”绚丽浓烈的颜色,即使葱绿桃红那些娇艳的颜色也和李纨从此绝缘。

与此类似的还有第9幅《梦游太虚》对冬令景象的描摹,其一是卷着棉帘。由于槅扇门的保暖性不够,因此要加装帘架,冬天可挂棉帘防风保暖,夏天可挂竹帘通风防蚊,图中画的正是大红棉帘。其二是图右侧室外石桌上,摆着一个天蓝釉瓷花盆,里面三四丛水仙花盛放。水仙花单瓣者称金盏银台,重瓣者称玉玲珑,此盆水仙每朵六枚白花花瓣托出一个“宛若盏样”的金黄花心,正是中国最传统的“金盏银台”,“其花莹韵,其香清幽”,《瓶花谱》里,把水仙花推崇为“一品九命”。黄庭坚赞美它“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而考《红楼梦》原文,第五回“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尤氏带秦可卿来请贾母等人赏花,宝玉因此来到宁府,方有在秦氏房中歇卧一事。梅花与水仙骈盛于冬,晚明高濂《遵生八笺》载:“如瑞香、梅花、水仙、粉红山茶、腊梅,皆冬月妙品。”画中棉帘和水仙正与宝玉梦游太虚环境的时令冬季相符。

此图还绘制了传统的槅扇门,这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建筑构件之一,同时拥有窗、门和墙的功能,也是故宫内古建筑中出现最多,使用频率最高的门样式。梁思成《清式营造则例》中写作“格扇”,《清代匠作则例》则作“槅扇”。槅扇门由边抹、槅心、绦环板、裙板组成。其中槅扇的外框叫边抹,竖的部分为边梃(清)或桯(宋),横的外框部分为抹头。槅扇的上部为槅心,由疏落有致的棂条组成。槅心下为绦环板,两方绦环板之间为裙板。槅扇门通常为四扇,六扇和八扇,抹头越多越豪华,代表槅扇所在的建筑规格越高。图中可以看到的槅扇有四扇半,其中明示的有两扇半,暗示的有向内打开的两扇。而画面仅露出的两扇半槅扇,已经可以看出采用了两种不同的槅心、绦环板、裙板,两扇采用的是槅心为琐窗花格,绦环板为浮雕云头不断,裙板为浮雕宝相团花,四侧饰以云纹;半扇采用的是槅心为菱形,绦环板为浮雕连环纹,裙板为浮雕蝙蝠纹,蝙蝠衬角,称为“四福齐至”。根据对称原则,则此槅扇门起码为六扇,甚至为八扇,可见规格之高。而此处为秦可卿的卧房,槅扇之多与她宁国府重孙媳中第一得意人的身份暗合。

更进一步的是,秦可卿的卧房槅扇门的绦环板和裙板上的浮雕都是桃红色,桃红不是正色,放在中国古建筑上是极大胆的用色,即使在这11幅红楼梦画里也是绝无仅有的,哪怕精致得像个女孩卧房的怡红院也有槅扇,也没有用桃红的颜色,这暗示了秦氏这个住所是一个极为香艳的所在,而宝玉恰恰在这里做了一个和“可卿”相会的绮梦。秦可卿临死前给王熙凤托梦,安排了让她在祖宗坟茔旁边置买房地谋划整个家族的退步抽身之计,脂砚斋因此赦其淫罪,让曹雪芹删去她“淫丧天香楼”的情节。但是焦大的怒骂——“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卧房里和淫和性有关的装饰——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红娘抱过的鸳枕,幻境中“情既相逢必主淫”的判词;以及她死之后公公贾珍哭得泪人一般,说要“尽我所有”发送,都暗示了秦可卿与淫与性的藕断丝连蛛丝马迹,因此画家用槅扇颜色对其做了“背面敷粉”的不写之写,侧笔出之,可见高妙。

三、包孕性顷刻:视觉美学的深刻体现

“包孕性顷刻”是视觉艺术最重要的表现形式,这一艺术时空辩证关系的美学论断由德国美学家莱辛1776年在其著作《拉奥孔》中提出,这一瞬间为最具有暗示性、概括性和包容性、最能激发人们审美情感和审美想象的耐人寻味的刹那。第十幅《妙惜对弈》正是这种视觉美学的深刻体现。

该图取材于第八十七回《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宝玉来探望惜春,正逢惜春与妙玉对弈:

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

该图左中右三等分呈现一间精丽的巨室,左边门口不远处耸立一座大画屏,中间巨窗洞开,花草盈盈,若在风中摇曳,窗下惜春与妙玉端坐绣墩之上,分据一张典型的明式束腰马蹄腿足罗锅枨式方棋桌两旁,对下围棋,宝玉伫立静观,右边为一座高大的书画柜。

在“小说叙事”之中,妙玉和惜春对弈并非一个引起关注的重点,而且也远远不如葬花和扑蝶更有画面感和预示性,因为葬花隐喻黛玉埋葬了自己的青春,而扑一双玉色大蝴蝶隐有宝钗拆散宝黛二人之意。然而当“图像叙事”将妙惜对弈凸显出之后,又反过来引发思考。妙玉和惜春都是出家之人,妙玉因从小多病,买了多少个替身都不中用,到底还是自己亲自入了空门,说明她出家的根本原因是为了治病活命。由于皈依佛门的原因并非看破红尘,所以她的行为非常矛盾,既以出家人自居,又带发修行,不能忘记自己的闺阁面目,因此尘世中不合时宜。对于妙玉的个性,宝玉有定评“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邢岫烟说她“放诞诡僻”。惜春是嫌恶恐惧宁国府在外的淫乱肮脏名声带坏了自己声誉,所以离群索居,最后索性出家。惜春的个性,尤氏说她“冷口冷心”,曹雪芹更在回目中以“孤介”定之。可见妙玉和惜春的言行举止都不受人世法则约束,而且指向孤僻冷漠一路。而且她们两个人都很怕“脏”,妙玉厌弃刘姥姥下等人的“肮脏”,惜春厌弃贾珍淫乱的“肮脏”,其实她们是一体两面,所以《红楼梦》中总是她们俩对弈,只有她们俩是势均力敌的知音和对手。惜春和妙玉的相似相关性还在后四十回通过王夫人的口点明了出来,王夫人劝阻惜春纵然出家也不要落发,举例就是妙玉也是带发修行。

惜春的一生体现了一个“从色到空”的过程,最开始她在金陵十二钗中最善于绘画,之后贾母命她做一幅大观园行乐图。以贾母嘱咐将园林、仕女、花鸟等等全都入画来看,这将是一幅工笔重彩画。而惜春也确实不断地在绘制这幅画,大家去暖香坞的时候,香菱也辨认出来画上已经画出了林黛玉和薛宝钗等等,但是终《红楼梦》全书都没有看到惜春最终完成这幅画。而且惜春绘画的象征也不断离开她,她的两个侍女一名入画一名彩屏,都和绘画相关,在前八十回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惜春冷面冷心地逐走了入画,在后四十回彩屏又不愿跟随她。惜春出家之时,王夫人询问她随身的侍女“谁愿跟姑娘修行”,彩屏等回道:“太太们派谁就是谁。”王夫人闻知,便知她们都不愿意,最后的结局是彩屏被“指配了人家。”

“回避型人格”(Avoidant Personality)

古代女性被规范的信条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惜春生在宁府长在荣府,母亲早死,父亲贾敬早早出家,她被王夫人收养,没有感受过亲生父亲的教养和慈爱,形成了冷淡疏离孤独耿介的“回避型人格”(Avoidant Personality),这是一种社交抑制、能力不足感和对负面评价极其敏感的普遍心理行为模式,个人防御水平高,边界感强,很难建立亲密关系。哥哥贾珍在秦可卿葬礼上启人疑窦的表现——说自己长房内灭绝无人和哭得泪人儿一般,贾珍贾蓉和尤二姐的聚麀之乱,王熙凤宣扬的尤二姐在家做姑娘时就跟贾珍有暧昧的往来,焦大“爬灰”的醉骂,柳湘莲“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狗儿都不干净”的斥责,都对惜春形成了沉重的心灵冲击并激愤地表现言语中:“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而这正是“回避型人格”的典型表现——远离他人,以保护自己免受预期的被拒绝或被羞辱的精神痛苦。

荣国府三个姐姐中,元妃省亲富贵还家却泪如雨下,身为贵妃却说自己到了不得见人的去处;迎春笃信《太上感应篇》善恶有报,隐忍退让,温柔沉默,但是不仅被父亲拿去填还五千两银子的欠债,还被丈夫不到一年就折磨死了;探春既是具有诗书才华的才女,又是具有理家才干的贤女,可是也被作为和亲的工具人使用,三个姐姐的悲惨遭遇让她对奉父母之命缔结的婚姻产生深深的怀疑。更为深刻的是,黛玉的死让她对情也看破了,从小大家都说宝黛是一对,凤姐也常打趣林黛玉既吃了我们家茶,如何不与我家做媳妇?连小厮们都认定了将来老太太一开言,无有不准的,而且宝玉也表现得没有林黛玉就活不下去,紫鹃稍微用言辞试探了一下说黛玉要走,宝玉便闹得天翻地覆,但最终宝玉和黛玉依然是一死一嫁。情不但没有能起死回生,甚至连感动家长之心的能力都没有,这深刻说明了情的虚妄,所以惜春说“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他总有些瞧不破”,这和紫鹃在黛玉死后伤心的顿悟“原来情也不过如此”是一致的:“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从宁国府的父亲和哥哥身上,从荣国府的三个姐姐身上,从宝玉和黛玉身上,惜春看破了伦理、婚姻和情感,所以她依次舍弃了入画和彩屏的“色”,抵达了紫鹃的“空”,最终和紫鹃相伴出家。王墀曾经在《增刻红楼梦图咏》中指出,“色即是空空是色,从来画理可参禅”,因此曹雪芹让元迎探惜中最小的妹妹惜春具备绘画的才能,应该也是对她未来出家结局的一种“千里伏脉”。

小乘教法以四胜谛“苦集灭道”出发,致力以出离的方式得以解脱,力求成就阿罗汉果位,称为解脱道。大乘教法提出了“菩提心”的誓愿,力求成就菩萨果位,被称为菩萨道。惜春和妙玉都是惧怕风尘肮脏违心愿才向往空门的清净世界,最多也都是小乘佛教的“自度”。而更可悲的是,若按《红楼梦》第五回的伏笔,恐怕妙玉“欲洁何曾洁”,到头来红颜屈从枯骨,连自度也不得了。

妙惜对弈之时,宝玉作为一个“观看者”出现。在《红楼梦》中,宝玉、惜春和妙玉最终殊途同归都成了方外之人,而且在第五回的金陵十二钗画册中,宝玉已经“观看”到妙玉陷于淖泥而惜春独卧青灯古佛,因此在这幅《妙惜对弈》中,“观棋者”的宝玉又是一个“当局者”,他依然沉迷于琴棋书画富贵温柔的“此刻”,不能够“醒悟”这“相聚”只是空花泡影如雾如电的“瞬间”,很快他们将缁衣顿改旧时“装”天各一方。

结语

法国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可用一句原出《红楼梦》的诗文“寒芳留照魂应驻”比拟,在小说问世后不久,诸多画家竞相为其传神写照,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其中,法国拉罗谢尔馆藏红楼画的画家,以非同一般的艺术表现力、迥异于画工的文人情趣、别具一格的观察视角,体现出对《红楼梦》幽深文心文味文意的深刻体悟,更远涉重洋,成为西方典藏,将红楼一缕芳魂留驻画图,成为《红楼梦》中西传播史上优美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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